岁首1月的最后一天，夏威夷“布拉斯蒂音乐厅”的两千多个座位，座无虚席，观众屏气凝息，聆听丝竹之响。精选的曲目既具传统风貌，又具时代精神。自从《春节序曲》诞生以来，就成为中央民族乐团“新年、春节音乐会”的“开场锣鼓”。传统曲目《瑶族舞曲》、《二泉映月》，新创曲目《绽放》、《丝绸之路》，都从历时性和共时性两面，阐释着21世纪的中国音乐。夏威夷是孙中山就读中学的地方，也是他多次在檀香山募集资金的地方，大量广东侨胞聚集于此，曲目自然少不了“广东音乐”（《赛龙夺锦》《娱乐升平》《月圆曲》《旱天雷》）。流行于珠江三角洲的丝竹乐种，让背井离乡的广东人酸心切齿，情有独钟。旖旎委婉的高胡，清澈明亮的笛子，被誉为“五架头”的几件乐器，遥相应和，让长居此地的华侨笑逐颜开。出生广东的马思聪的《思乡曲》，更是让广东人“长太息以掩涕”。

著名琵琶演奏家吴玉霞演奏的《春江花月夜》，是现代民族管弦乐团的第一声鸣唱，也是中国旋律的“美词典言”。王次恒自创自吹的笛子独奏《空山望月》，以空灵禅韵体现着中国艺术精神。詹丽君（二胡）、丁晓奎（笛子）演奏的《女人花》，陈莎莎（笛子）、宋瑶（鲜族唢呐、筚篥）演奏的《长白山歌》，各自代表了中国语境的“婉约”与“豪放”。陈燮阳执棒的返场曲目《北京喜讯到边寨》、《花好月圆》则把音乐会推向爆棚。

音乐会获得了轰动效果，尤其在侨胞中，成为数日间的公众话题。虽然夏威夷从来没有大型乐团到访，引发议论的热烈程度还是出乎预料。这一方面说了乡音的力量，也说明了民族乐团的空间尚需拓展。筹措初始，主办方颇为担忧，多年没听过当代国乐的人一直认为“民乐”的代名词就是简单，他们在现场听到了完全不同于旧时印象中的辉煌音响，既感到震惊，也感到自豪。许多华侨表示，没想到祖国不但在经济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化领域也突飞猛进，取得了想象不到的成就。由于久居海外的时空差异，数十年间没有亲聆当代“国风”的人，难免深深震撼，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鉴证了当代民族管弦乐的进步。确实，当下国乐，今非昔比，大至编制配属，小至乐器改革，音响明透，音色清丽，质文替变，耳目一新。90年前第一家民族乐团诞生之时那类“提不起精神”的“黯哑”，早已抛进了太平洋。为其注入力度的，既有宏观的国家精神的弘归硕化，更有具体的体现于从乐器的科技含量到作曲的技术掌控等各类综合因素，国乐伴随国家的强大而强大，成为世界需要认真倾听的对象。

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当地观众强烈希望再加演一场，主办方只好寄希望于明年。项目筹划与组织者“夏威夷四季旅游社”董事长舒峰先生，作为改革开放以来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的第一批大学生，虽然寄居海外，却心有夙愿：“一直以来就想组织一次展现当代中国音乐文化新貌的大型演出，乐团让我梦想成真，而且效果令人意外的好。”这片让孙中山发迹的地方，注定将成为谛听中国文化崛起先声的蔚蓝色滩头。

2月3日，乐团到达洛杉矶“帕萨迪纳市音乐厅”，为这座具有90年历史的剧场添满中国声音。中国驻洛杉矶领事馆总领事邱绍芳、文化参赞车兆和，观看了演出。招待酒会上，邱绍芳领事说：“中央民族乐团把国家级、一流的演出带到美国，让美国观众和当地华侨华人能够欣赏到高水准的民族音乐，既饱眼福，又饱耳福，对中美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义，为‘中国文化走出去’作出了贡献。”

驻美的新华社记者记录到：只有在美国语境中才能理解的亿万球迷守在电视机前观看“超级碗”橄榄球赛时，三千名痴迷中国传统文化与民族音乐的南加州居民却涌入帕萨迪纳市音乐厅，欣赏不远万里而来的“中国新年音乐会”。虽然年过花甲的美国时尚电视网制片人罗伯特·金在“超级碗”与中国音乐之间进行了“痛苦”抉择，还是驱车近１小时从好莱坞明星云集的贝弗利希尔斯市赶到帕萨迪纳市。他说：“我们对中国文化了解得太少了。中国民族乐团能够到美国给我们带来这样美妙的艺术，实在太好了。”9岁的华裔小观众雷雷跟父母观看音乐会，父母在意移民后代的文化教育，不愿意把母语和乡音挡在美国文化背后，“越是传统的、民族的，越不能丢”。音乐会中场，南加州大学康奈尔音乐学院的音乐家还在中场加演了电子音乐，两国音乐家同台合作，相互唱和，彰显了文化交融的新理念。

2月8日，刚刚落成的、造价7亿多美元的斯坦福大学音乐厅（Bing Concert Hall），如期迎来第一批中国客人，中央民族乐团以“泱泱国风”为这座即将承担文化交流使命的音乐厅“开光”。8日音乐会的上半场，席强团长概括地介绍了几件乐器的性能与历史：箜篌、古筝、二胡、琵琶，斯坦福大学音乐系音乐总监蔡金冬教授，担任主持与翻译。接下来的独奏，分别是吴琳的箜篌《梅花三弄》、张璐的古筝《月儿高》、唐峰的二胡《二泉映月》、赵聪的琵琶《十面埋伏》。吴琳缓抚琴弦，张璐斜排筝柱，唐峰猛舒长弓，赵聪横扫梨盘。一边是学术性讲解，一边是演奏家师范，学术气氛和欣赏趣味相得益彰。幽深的箜篌，热烈的琵琶，如怨如慕的二胡，行云流水的古筝，让观众深深沉浸于中国音乐的意境之中。

斯坦福大学音乐系为主办的第一届“泛亚国际艺术节”印制了精美手册，详细介绍了乐团、艺术家和曲目。驻旧金山总领事高占生、斯坦福孔子学院主人理查德·萨利，写了祝辞。虽然在美国可以听到世界各地的音乐，但亲耳聆听中国音乐的机会并不多。斯坦福大学音乐系举办“泛亚国际艺术节”，就是想介绍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音乐艺术，而第一步就邀请到中央民族乐团。正如音乐厅天顶为中国春节悬挂的大红色灯笼象征的万象更新、喜气洋洋一样，“无乐不成俗”的丝竹锣鼓，起到了“开门红”效应。

音乐系邀请年轻演奏员于源春、丁晓奎、段超，到斯坦福大学幼儿园，面对面地向孩子介绍中国乐器。丁晓奎的口笛，让孩子们欢呼雀跃，一旁的母亲们更是喜不自胜。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乐器的孩子们，在自己拨弄琵琶的感受中，接受了中国音乐的第一缕阳光。

第二天，校方安排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公开排练”，本以为只是与“加州青年国乐团”（当地华侨子弟组成的国乐团）坐到一起的交流活动，没想到全场坐满了观众，幼儿园里的家长不但到悉数到场，而且举家而至。两家乐团，连理并蒂，血脉相连，天然默契，让整个排练，其乐融融。蔡金冬教授走到演奏员旁，边讲解，边让其演奏片段，让观众了解每一件乐器的性能和音色。美国观众用两个半小时的鸦雀无声和谢幕后长达十分钟的掌声，让我们知道了不要低估中国传统艺术的魅力，也不要低估外国观众对中国音乐的热情度和领悟力。

斯坦福大学的第二场音乐会不单只有华侨，而且吸引了大批美国教授。音乐会中场，席强团长代表中央民族乐团向斯坦福大学音乐学系曾送了中国乐器，希望学生成为知音。系主任开玩笑地说：乐器还没入库，就可能被“瓜分”了。大厅里购买乐团唱盘的热烈盛况，也说明了知音的众多。观众询问有没有王次恒笛子独奏《空山望月》，有没有箜篌独奏《梅花三弄》，广东华侨询问有没有《广东音乐》的急切口吻，令人动容。

大年初一，乐团受邀到“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参加招待晚会，观看了音乐会的高占生总领事，激动地说：“我们的一百场讲演，也不如音乐家的一场音乐会。你们用春风化雨的方式，把中国文化送入美国人心中。”

这就是“文化软实力”，正如蔡金冬教授在祝词中所说：自从1973年美国费城交响乐团第一次访华，美国乐团一拨拨深入中国腹地，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了解美国音乐。随着综合国力的增长，现在到了中国的民族乐团回访美国的时候了，应该像当年美国乐团影响中国民众那样让中国乐团影响美国民众。

中国人开始从在文化的“接受者”，也就是“听众”，变为文化的“传播者、输出者”，也就是“领弦”。几十年前，中国的民族乐团不是没有发声，而是没有发出巨响的技术力量和支撑底气。今天，中国音乐家能够深入到斯坦福大学幼儿园介绍中国乐器，就是“从娃娃抓起”，让美国年轻一代了解古老的中国乐器和伟大的中国精神。美国人通过好莱坞大片把世界观传达给世界，我们也要拿民族文化礼尚往来。主宾已经转换，中央民族乐团的出访已非偶然，而是基于对方内在需求以及渴望交往而做出的对中国文化的理性认知和体认。

从檀香山到旧金山，从夏威夷到洛杉矶，中央民族乐团在“欢乐春节”名义下，以商演形式，把中国艺术精粹带到美国西部，获得了巨大成功。这既让人感到立足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也感到创建当代品牌的必要性。拥有一系列独特的文化象征物，是衡量一个大国是否具有竞争力乃至在当今世界格局中是否占有重要位置的标志，也是推广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实现途径。中华民族积累了无可比拟的艺术品种和亲切高雅的表达方式，充分利用这份遗产获得更多知音，就是民族音乐家的使命。音乐体现的绝非仅仅是民族的，还体现着一种中华民族自古就有的超越时空“世界大同”的理想。当一场场音乐会在管弦乐《丝绸之路》的强奏中戛然而止，一种理想，一种具有“普世价值”的“和协”理念，已经在清朗笛色和丝竹点翠中高高扬起，这就是文化传播者抱起自己的乐器永远高吟长咏、热血冲腾的

终极原因，虽然他们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春节不能与家人团圆了。（作者 张振涛）